东宫翻了天了。
宫里的仆人和婢女，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他们只知道太子回来后不久又出去了，紧接着太子妃常居的会客室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，等他们赶到时，房内的各色瓷器都已经在地上化成了碎片，屋中一片狼藉，檀木的椅子被用瓷器碎片划上了歪七竖八的痕迹，这些划痕看不出什么美感，活脱脱的抽风画。窗户上的玻璃也碎了，还顽强地生在窗沿上的碎片被染得鲜红。房中最美也是最不堪的那一个存在——太子妃方思茜，右手的手臂从手腕至上臂是一道长长的血痕，少女坐在满是玻璃碎片和瓷器碎片的地上，只穿着薄纱，呵呵地乐着。
男仆人们赶忙背过身去，婢女们有的将地上的碎片扫开，有的赶紧冲到太子妃身旁。
“别过来！”
方思茜坐在地上，抓起一个碎片对准了婢女们。
一开始她表情惊恐，可紧接着她又笑了。她把碎片移至自己脖颈处。
“你们也是来背叛我的吗？”
婢女们疑惑不解：“我们是来帮您的，太子妃殿下，您的手受伤了。”
“你们都背叛了我。”方思茜惨笑着说，“连文学都背叛了我。怎么这么苦啊，不应该是像新雪融化一般的味道吗，不应该是果冻一般的味道吗？为什么这么苦啊。他终于和我说话了，却告诉我我最爱的作者即将被灭族。你们好有意思啊，你们来干什么呢？你们也是来让我依赖上你们，然后背叛我，去那么远的南方的吗？去啊，你们都去吧，让我死在这里不好吗，反正没有人在意我……”
一直以来，太子妃都是安安静静，默默无语的，婢女们都已经习惯了不会提任何要求的主子，眼下突发异变，她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，也想不出好对策来。好在外面的仆人已经去叫太医了，不大一会儿太医就会赶过来。
见众婢女都不说话，方思茜由笑，渐渐转变为面无表情。她的眼神，从激动转为无神。她慢慢低头，看见了自己手臂上的血痕，于是便俯下身子——并没有抬起手臂，而是俯下身子，去舔自己的血液。舌头触碰到手臂的那一刹那，她浑身一抽搐，稍微露出一阵无神的笑，又转为落寞。
忽然，她抓起手中的碎片，就要往手腕上扎去。
一个胆子大的婢女终于冲上前来，抓住了方思茜的手。
“不要这样，不要这样，太子妃殿下……”
“别管我！不要管我！我只剩下我自己的身体了，只有我自己的血液能给我带来安慰……你走开！卑鄙的，恶心的女人，我不需要你的可怜！你这个贱货！你给我放手！”
虽然被骂了许多难听的词语，但那位婢女并未放手。双方一直僵持着，等到了太医的到来。
太医穿着德赛大陆款式的白大褂，见到这一幕，也是实在被震住了。他赶紧先给方思茜注射了镇定剂。
直到此时，正在外面打牌的东宫主管才被找来，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，身材溜圆，忙不迭地冲进屋来，看到房里的景象，又仿佛弹射一样，退到了房门外，险些摔倒。
“我的妈耶，这是怎么了？有刺客不成？”
“不是刺客，这都是太子妃殿下自己做的。”有仆人告诉他。
“啊？啊？自己做的？莫不是终日闷在房里，憋出了病来？我早跟你们说过，多带太子妃殿下出去走走……”
“你说的倒轻巧，你怎么不带她出去走？天天只知道在外面打牌，发生了状况我们连个领头的都没有。你说，出了今天这样的事太子殿下能留你？”
“啊？啊？”
主管被吓傻了。
方思茜渐渐安定下来。太医命东宫仆人找来工具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，便将她送至太医院。太子妃走了，留下东宫一片狼藉。
不说这救治过程，只夸这太医医术高超，不多时，缝针、包扎，一气呵成，方思茜便悠悠转醒。
然而，这一醒不得了，直引出帝都一桩血案。
作为太子妃，方思茜在这帝都已经是地位十分崇高的女性，尤其是在皇后、依曦公爵和银月侯爵都已南下的当下，她的地位在女性中几乎是最高。但是，一旦提及那个人，谁都会说，方思茜和她完全没有可比性。
这位少女比方思茜要小上几岁，此刻意外地就站在方思茜的床边。她扎着两个麻花辫，戴着十分土气的眼镜，脸的下半部还被一个有着猪鼻子图案的口罩挡住了，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普通的少女。方思茜睁开眼，认不出这个女孩是谁，更奇怪这女孩站在自己床边是所为何事。
“愿圣雷保佑您早日康复，太子妃殿下。”少女说。
能用这个口吻说话的……
“你难道是……圣女大人？”
“嘘——”圣女嘻嘻一笑，“是我，太子妃殿下。听说您把自己弄伤了？”
方思茜眼神落寞：“……别提这个了。”
圣女点了点头：“嗯。当您心中苦闷无法排解的时候，请不要忘记圣雷教哦。圣雷与我们同在，我也与你同在。”
方思茜心中一动，但她实在虚弱，也不愿意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。她将话题转移：“圣女大人怎么会在这里？难道是特意来看我的？”
“是圣雷让我们相遇的，这是我们奇妙的缘分。”圣女道，“但我并非是专程为太子妃殿下而来。”圣女的声音转为严肃，她沉重地说，“实际上，我出现在这里，是因为有人在我的面前，在光天化日之下，刺杀了朝廷命官。”
“什么？”方思茜大吃一惊。
叶文玉八岁起继任圣雷教之圣女，到如今刚好是八年。世人都在揣测圣女平时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，是否是每天都深居于圣雷大教堂的藏书阁中，终日研读经书，亦或者在做着更加神圣伟大的事业。然而，其实圣女在日常中就是一个普通的活泼可爱的女孩子而已，她和帝都的所有女孩一样，喜欢时尚，喜欢逛街，喜欢游戏，喜欢帅哥。只不过她对这些爱好，都能把握好尺度，不会迷失于其中。教义牢记在她心中，已经成为她价值观的一部分，旁人见到她，都只以为她是一个普通的虔诚信徒，没有人会想到她就是那个立于万人之上的圣女。
这就叫大隐隐于市，真正的圣人不会远离人群，他们很好地融入在人群之中。
今日叶文玉在集会之后，如往常一样褪去了法袍，放下了权杖，穿上了便服，行走在帝都宽敞而拥挤的大街之上。此时，她正好赶上朝廷上朝结束，百官的高级轿车一辆接一辆地驶离皇城，穿过帝都大道，周围的百姓无不投去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。叶文玉淡淡地看着这一幕，科技的发展虽然造福了人类，可是也带来了许多新的痛苦，她不羡慕百官的豪富，也不过分哀怜贫穷之人，她以一颗最纯粹的公正之心，祈祷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。
就在她在心中默默祈祷之时，一辆黑色轿车在她的面前停下。
“剩下的路你就自己走回去吧，无礼的东西。”
她听到车上一个男人用一种冷峻的声音这样说着，然后，副驾驶的车门就打开，里面出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，他脸上的桀骜不驯使他看起来才二十出头。车门刚闭，还来不及作出更多的反应，那黑色轿车就启动了，男人咬了咬牙，看着那轿车远去，嘴里无声地骂着什么。
叶文玉听到周围的人议论着。
“这不是那个最年轻的刑部侍郎吗？好像是叫……伍方术？”
“是吗？这么年轻吗，比电视上还年轻，他才二十多吧？就当上了侍郎，前途无量啊。”
“说不定四十岁就能当丞相呢。”
“去去，丞相哪是那么好当的，现在的丞相是陛下的弟弟，我估计下一位丞相也肯定是皇帝家的亲戚。”
“你说他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就当这么大官？肯定是背后有人啊。伍家，诶，好像也没有哪个大佬姓伍啊，他应该是攀上哪家小姐了吧？”
“搞不好是驸马。”
“对对对，肯定是驸马，不然怎么可能当这么高官……”
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，从黑轿车上下来的人，怎么可能不引起关注呢？伍方术一下子成为了整条街的焦点，大家都自觉地保持了一定距离把他围在中间。那伍方术看着周围的人，调整了一下情绪，向周围的民众拱了拱手。
“在下伍方术，忝列刑部侍郎一职，今日在此不为他事，陛下南下，太子监国，太子殿下希望为百姓做实事，特此遣在下调查民情。各位有什么冤案无处诉，大案无处申，或是对朝廷有什么意见和建议，都可以告诉我，我会一并上报太子。”
伍方术这话，一下子把大家的激情点燃了。
“都说灯下黑，太子一监国，终于知道帝都有多乱了吗？刑部侍郎亲自调查民情！天啊！圣雷保佑啊！”
“我要告礼部尚书的儿子霸占我的老婆和女儿，害得我老婆带着我女儿双双自杀！”
“工部欺人太甚，强占我的发明专利！太子为我做主啊！”
“帝都府尹方岄纲的两个儿子是黑恶势力！姓方的是保护伞！他们把帝都搅得不得安宁！”
叶文玉愣住了。
人们涌在伍方术周围，诉说着他们的冤情，可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？那个一片祥和，百姓安居乐业，权贵与百姓同乐的帝都，和眼前的景象，仿佛是两个世界。那些来教堂忏悔，来诉说自己悲惨遭遇的人，他们的罪行或痛苦，都不及眼下她听到的万分之一。
仿佛帝都没有一个人干净，仿佛帝都是一个藏污纳垢之地，是罪恶的天堂。
那么自己为帝都做的努力算什么呢？
不行，叶文玉，你是圣雷教的圣女，你必须保持清醒和冷静。如果世界真的如此黑暗，那么你就应该消灭黑暗；如果这些黑暗都只是骇人的谎言，那么你就不应该被谎言吞噬。
叶文玉想要卸下伪装，解开辫子，向世人表面自己的身份，然后以圣雷教圣女的名义，让大家向教廷揭发罪行，并且发誓教廷会为大家主持公道。
就在这时，意外发生了。
人群之中，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，他冲到伍方术面前，在他的胸部做了个什么动作。紧接着，那人就跳进了人群中，仿佛是消失一般不见了。
再看伍方术，他的胸口插着一个黑色的匕首。
众人的喧嚣还在继续，直到伍方术忽然口喷鲜血，才有尖叫声从人群中传来。
“杀人啦！”
“有刺客！有刺客！”
“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朝廷命官啦！！”
大家乱作一团，人群聚得快，散得也快，一瞬间以伍方术为中心，方圆五十米就只剩下了叶文玉一个。
那把黑色的匕首，叶文玉十分熟悉，是那个潜藏在帝都的杀手组织——“夜芒”的标志性匕首。
“夜芒”在光天化日之下，在她的面前，杀死了帝国的刑部侍郎。
赞颂圣雷之名，砰咔啦嚓。
叶文玉在心中默念了三遍祷词，使自己强行冷静下来。她拿出手机，拨打了太医院的急救电话，然后来到了伍方术身边。
此时的伍方术还有一口气。
“可怜之人，你还有什么遗言，可以告诉我。”
圣女的声音十分有辨识度，伍方术听了出来，这是圣女的声音。
他笑了，他看着圣女，用最后的力气说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两个字：
“工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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